3 飲料
※你們不尊重我們,我們為什麼要尊重你們?※
天空已經被染成橙色,當中還摻著點淡紫,我揹著沉重的書包,到學校附近的飲料店買點東西犒賞自己一天的辛勞。
五點四十三分,電子錶上死板的數字亮著,老闆娘邊幫我調奶茶,邊和我寒暄。
這是家小店,不像五十嵐、橘子工坊店員、工讀生來去頻繁,多半就是老闆娘和她二十歲的兒子看店,而我是他們的常客,所以我們彼此都認識。
我挑了個方便說話的位子坐下,書包就放在旁邊椅子上,雖然客人不多,但是奶茶都用鮮乳,茶品則是自己摘、自己泡的,品質有保證,四周安靜,適合讀書。
家裡有人種茶樹,每回定期給她送來,老闆娘這麼說。
「今年升初三了吧,功課多嗎?有問題就來問阮兒子,伊時間多。」老闆娘體諒我台語不好,多半都用國語和我說話,偶爾才冒出幾句閩南話:「這麼大熱天的,妳還穿長袖?」
「歹勢,每次都來麻煩。」我端著熱騰騰的奶茶,暖著手暖著心,卻刻意迴避了第二個問題。
天生體質寒虛,我手腳經常都是冰冷的,一到秋天就常常感冒,但爸整天忙工作,沒時間帶我去看病。
我在班上功課也不是頂尖的,尤其是數理,什麼X呀Y的,弄得我頭昏腦脹提不起勁來念書,爸多半不在家,也沒辦法幫我,所以老闆娘的兒子就是我的救星。
她兒子姓呂,叫軍義,我喊他軍義哥,人又高又壯,雖然沒有媲美男星的臉蛋,但是一口笑得爽朗的白潔牙齒和健康的古銅色肌膚,連鄰居家五歲妹妹都芳心暗許。
老闆娘朝門裡喊了幾句台語,我聽不懂,不過卻聽得見裡頭那人的回答。
「是姚小雪嗎?」
隨著門簾上的身影越來越近,我心臟正遵照五月天的指示:一顆心撲通撲通地狂跳……
「軍義哥。」我將茶杯放下,站起身來,雙手垂下,低著頭,比見到媽媽還緊張。
他穿了件黑色、紫色和藍色格子交錯的襯衫,下身一件簡單的牛仔褲,一個禮拜不見,似乎又曬黑了一點。
厚實的手掌覆上我的頭頂,揉著我的長髮,軍義哥笑了笑,捏捏我的臉頰:「幹嘛像是看到教官一樣?我又不會吃了妳!」
我拍掉他的手,鼓起臉頰來裝可愛,故作不喜,心理甜滋滋的,微嗔:「不要弄我啦!」
他縮回手,拉開我旁邊的椅子:「來,哪題不會?哥罩妳!」
逗留到晚上九點,天色早就黑得和拿布矇住眼睛一樣,只差市區的街燈總是明亮得很,只有小巷子才會少些光芒。
恰好我家就住在小巷子裡。
不算摸黑走路,但的確不亮,路燈的昏黃對有輕微夜盲症的我來說,根本就和沒有差不了多少。我拿出手機,靠著這種傻瓜手機微微的光加上路燈,只有一百公尺不到的路我被自己嚇死了幾次。
我往上看,位在二樓的小公寓散發出冰涼的燈光,剛換上LED燈泡,理所當然白潔的亮度照出來,那是我辨認所謂「家」的地方唯一的辦法。
家是每個人的避風港,這句話究竟是誰說的?我好像問那人,他的父母是怎麼樣的人?他的「家」在哪裡?
我好想問他。
鑰匙在匙孔裡艱困地做體操,我遲遲聽不到象徵熱水澡和睡眠的那清脆的一聲「喀」,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,我跺腳、我踢門,伴隨的是幾聲謾罵:「門鎖都壞了,還不肯花錢修!死要錢ㄟ歐巴桑……」
「妳說誰是死要錢的歐巴桑?」電梯門大開,酒氣撲鼻而來,隨著話音落下金門高粱的瓶子也落在我腳邊,剩下的酒精噴濺而出,沾上了我的褲腳。
眼前高大的女人,是一般人口中的「媽咪」。
「沒有。」我垂手低頭,腰板挺直,抿著唇,悶悶地回答。
女人眼神混亂,一箭步衝過來,提起我制服的衣領怒吼:「沒有?那我剛才聽到是誰在說話?」
我撇著頭,雙手輕推:「是我在說話。」
她酒後下盤不穩,向後踉蹌幾步,圓睜著紅眼撲過來,清脆的巴掌聲往我臉上烙印:「下賤的小雜種!」
跌落在地上,碰地的手肘傳來陣陣宛若被刺穿的劇痛,大概是舊傷迸裂,又被地上的碎玻璃給傷到了;臉頰上熱燙燙的,我下意識地撫上挨打的地方,手掌心的冰涼削減了幾分痛楚。
「還不開門?找死啊妳!」走廊裝飾的瓷瓶被狠狠摔在鐵門上,替我添了更多阻礙,這女人大概是酒氣上湧,發這麼大聲響也不怕鄰居出來查看。
不過華人的劣根性:各人自掃門前雪,莫管他人瓦上霜。
我強忍著痛楚,手臂微顫顫地探向鑰匙。
《待續》
*辰楓碎碎念
現在開始要拚三日一更,希望可以順利達成。